第 132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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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32 章
武元魁的軍隊到達封陽後, 封陽便開始了連日濕冷的陰雨天氣。
連日奔波，天氣不佳，武元魁軍中出現時疫, 手下的兵士病倒了一大片。曾勇抓住時機，說服賀家父子進攻武軍所在的南岸。武軍抵擋不住, 先退離封陽城岸, 後又退至了離岸數十裏的歷谷磯。
封陽捷報頻傳，朝中一片歡欣鼓舞。信王親上前線鼓舞士氣, 率兵擊退武元魁的消息傳回京城，齊帝龍心大悅，當即晉封信王為護國大將軍、加封三千戶。
信王得勢，賀家父子對待曾勇的態度也日益倨傲。武元魁現下退守, 終有卷土重來的一日，曾勇不願軍中在此關頭生出內訌，只得選擇忍氣吞聲，不與信王一般計較。
有信王從中施壓，封陽軍中的齟齬一律沒有傳回京城。齊帝每日聽著前線奏報，還當封陽上下一心, 同仇敵愾，不日就能平定這場叛亂。
任煙煙和崔硯池不願看到信王得勢，可封陽形勢大好，到底也叫他們松了口氣。
然而安穩不過幾日，京城那邊又出了事。
這年中秋，宮中因封陽那邊正在打仗，下令一切從簡, 不事鋪張。宮宴之上，韋皇後以身作則, 少飾珠玉，妝容素淡，其餘妃子心知齊帝記戰事，亦是一改往日爭奇鬥艷的作風，可不知是出了什麽岔子，一向嫻淑婉靜的杜賢妃竟在這日打扮得雍容華貴，奢麗綽約。
杜妃裝扮得不合時宜，齊帝在宴上勃然大怒，拂袖而去，回頭便以杜妃“怙寵上僭，侍上不周”的罪名，將其品階降為昭容，命其在宮中自省。
杜妃被齊帝斥責後數日，禦史臺收到一封檢舉信，直指杜家近來大肆賄賂官員和內宮宮人。後妃家人關乎皇家名聲，禦史中丞不敢隱瞞，將收到的檢舉稟告齊帝，齊帝下命徹查，不日就查得一清二楚。
杜家賄賂的法子談不上高明，人證物證俱在，杜昭容脫簪素衣，徹夜跪在齊帝殿外，但難改父兄下獄，合家查抄的下場。
又是熟悉的鳥盡弓藏的手段，任煙煙在南漳聽到京城這些變動，雖從中窺到一角齊帝對任家的忌憚，但內心已毫無波瀾。
秋深漸冷，崔硯池的病已痊愈。南漳這邊學風不興，崔硯池想在離開想為此地做些什麽，便極力游說王知州在南漳城裏開設一所書院。
大齊地方官員四年一遷，王知州在南漳為官一年多，同樣感受到此地雖然豐饒富庶，但教化尚缺。
王知州早有在當地開設郡學的念頭，只是礙於種種顧慮沒有行動，此次崔硯池向他提出這個建議，為他剖析利弊，他思慮之後便同意了崔硯池這個請求。
任煙煙經歷過胡夢安一事，心裏即萌發出了扶助貧女的念頭，現下城中打算修設書院，她仔細考慮過一番，決定趁此機會籌款建起一間醫館、一間繡坊。
之所以是醫館和繡坊，正是她以自己在南漳這大半年的感受，體會到此地的官府內眷和閨閣小姐，對這兩樣頗有需求。
女子即使在病時，也要避忌男女大防，京城的侯府人家為了家中女眷的康健，家中基本上都養有女醫。久而久之，便有醫家出身的女兒將醫術傳授給自家女性，治病救人。此風一經流傳，京城的醫館們也開始收養貧苦的女子，教其醫術專為婦兒看診。
近年京城已有數個全為女子的醫館，南漳的女眷還如以前，病了痛了除開硬捱，只能請男大夫隔著簾帳覆著帕子就診。這樣求醫問藥且不說有多不方便，女子們若是得了不好向男子說出口的病癥，那基本上可說是毫無辦法。
此地女子深受其擾，任煙煙料定以這點為由請夫人小姐們解囊相助收養孤女，一定比起她一味賣王府的面子，單用大道理請她們發好心要容易得多。
同樣，繡坊也是因為她瞅準了南漳這邊沒什麽好的織造所，達官貴人們往往不惜花費，只為得到一塊從外地運來的品質尚可的織繡。
這些日子任煙煙為建起醫館繡坊，與當地的官眷富戶們多方來往，在有王夫人不遺餘力的幫助，好一切還算順利。
這日，任煙煙與崔硯池同去王家，一個與王夫人核算開設繡坊和醫堂需要的開銷，一個與王知州商討書院的事情。
王家裝飾雅潔的花廳裏，燈燭亮如白晝，任煙煙和王夫人埋頭苦算，王晏如和幾個侍女在旁侍候，廳裏除了撥弄算盤的聲音和偶爾響起的幾句簡短交談，氣氛煞是肅靜。
“總算是弄完了！”
不知不覺一天過去，任煙煙憋著氣算完最後一筆賬，迫不及待地扔掉了手中的筆。
“真是，算得我頭都昏了。”
王夫人揉揉僵硬的脖子，亦是忍不住長舒一口氣。
任煙煙和王夫人全神貫註一整天，此時乍一放松，皆是顯得疲憊不堪。任煙煙解下綁了一天的襻膊，往窗外一望，看到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，便問道：“什麽時候了？”
王晏如坐在矮幾前，一邊幫王夫人和任煙煙做最後的核點，一邊擡起頭笑道：“郡主姐姐，已過了亥時一刻了。”
竟到這麽時辰了！
任煙煙不覺耽擱到這麽晚，忙轉過頭向阿碧問道：“大人他們呢？”
“大人還在與知州大人商議事情呢！”
阿碧抿唇一笑，接過任煙煙遞來的襻膊，又向她遞了盞茶。
拉著主人家辛苦到這個時間著實有些失禮，任煙煙聽著崔硯池那邊像是一時半刻不能完事，更覺不好意思。
她皺眉一望阿碧，嗔道：“你也真是的，都這麽晚了，也不提醒一聲兒。”
任煙煙與阿碧說話間，王晏如已起身走到了王夫人近前。王晏如為王夫人捶肩，王夫人整理著長袖，見任煙煙對阿碧似有責備之意，忙笑道：“你何必怪阿碧，這丫頭見我們這如臨大敵的臉色，哪裏敢作聲？莫說是你，就是我也投入得忘了時辰。”
王晏如接過王夫人的話，俏皮笑道：“莫說娘親投入得忘了時辰，爹爹專心起來也是一樣的。”
“莫說王大人投入得忘了時辰，我家那位更是不必說的了。”任煙煙落落大方地玩笑過一句，歉然拉著王夫人的手笑道：“讓夫人一家如此受累，真是慚愧。”
“快別說這話！”
今日這一整天繁多冗雜的帳目，基本都由任煙煙主導著進行，王夫人爽快一搖頭，向任煙煙指著王晏如道：“我們如兒是個沒見過世面的，今日能叫她跟著你學這一遭，還得是我謝謝你。”
大凡官家富戶出身的女子，總得有手當家作主的本事，今日任煙煙來王家，王夫人特地要王t晏如在旁打了一天下手。
任煙煙道：“如兒妹妹細致聰慧，京中也沒幾個比得過的，哪裏還需要跟著我學？”
王夫人溫藹一笑，拉過任煙煙的手誇讚道：“你這審算開支，計算用度的本事兒，真叫我自愧不如。我在你這年紀看到賬本就頭疼，更不用說算這種賬了。”
“夫人過獎了。”任煙煙莞爾一笑，見時辰實在不早，便遣阿碧去催一下崔硯池。
阿碧領命前去，任煙煙在房中與王家母女閑話家長，王晏如端來兩盞解乏養神的桂圓湯，王夫人見任煙煙神情疲憊，眼下隱約泛著青色，不免心疼。
王夫人道：“這一月我是看著你為了這繡坊醫館，忙裏忙外，出錢出人，操了無數的心。你再是年輕，也要曉得保養。眼下一切差不離定了，你可要好好休息幾日。”
醫館和繡坊只憑任煙煙建不起來，可沒了任煙煙也建不起來。
任煙煙呷口清甜的桂圓湯，嘆口氣道：“只怕不到醫館和繡坊步上正軌的那天，我就放不下心。好在書院後山的幾畝地和竹林的出產，都能撥給女孩兒們用作吃穿用度的花銷。”
“就是頭幾年艱難，有我每年貼進去的銀子與我們今日算的存銀和例捐，支持下去應當不成問題。”
“按著京城的經驗，等過個三四年，繡坊的姑娘們學成了，就能反哺醫館。再等到她們學成醫術，可以坐堂行醫了，興許還能自收自支。”
前路漫漫，任煙煙感覺到肩上擔子沈重，不禁笑著搖了搖頭。
“到那時候，我才能真正松口氣呢。”
“才說了要你少操些心，你這就又開始費神了。”王夫人無奈笑著一點任煙煙，“你啊，看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，其實就是顆操勞心。快別想了！”
“夫人教訓得是。”任煙煙微微一點頭，向王夫人誠摯謝道：“不過話說回來，我無論如何都得謝謝夫人說動王大人同意將這兩處掛在郡學名下，由官學管轄。”
“不然我走之後，醫館繡坊裏皆是貧女，難免會有輕薄人，編出些汙人清名的閑話。”
任煙煙之前頗為顧慮她離開南漳之後，醫館繡坊會因為她照管不及難以為繼。
她在時，有任家和王府的威名，閑言碎語翻不出什麽大浪，可她離開之後，即使她於銀錢人力上時時照管，但總有鞭長莫及的時候。
任煙煙思前想後，與崔硯池商量了幾次，最後都覺得這兩處若能由官府管轄，再以當地名儒官眷的聲名照料，應能免掉日後的許多麻煩。
為幫忙促成此事，王氏夫婦於公於私都出了莫大的力，是以任煙煙一直很感激他們。
“何必言謝，我也是做母親，有女兒的人。”
王夫人神情柔軟地望向任煙煙，毫不掩飾自己的熱心。
“我隨夫君在外輾轉多年，見過荒年被家裏賣出去換米的女孩兒，也見過被人趕來趕去，居無定所的流民姑娘。要是說男子還能賣把子力氣，為自己掙出條生路，那些小姑娘可真就是任人宰割。甚或可以說，她們為奴為婢都或是種幸運。”
王夫人此話一出，房中女子或坐或站的都不覺斂了笑顏，只是沈默垂頭。
這一廳裏的女子，不管身份高低，年紀大小，富貴貧窮，都可說是因為女子的身份而經歷過許多的不得已。
房裏靜得淒涼，王夫人不想弄得大家太感傷，忙又笑道：“總而言之，能改善那些孩子們的境地，叫她們可以自食其力養活自己，我一定鼎力相助。”
其實除開王夫人，南漳城裏那些生活優渥的官眷仕女，凡是願意為此盡心盡力的，何嘗不是有這樣一份心思？
任煙煙和婉一笑，眼裏有著融融的暖意，王晏如觀察著任煙煙的神情，終是忍不住心中的疑問向她問道：“郡主姐姐，你既然這麽放不下這兒，怎麽不幹脆就留在這兒，親眼看著醫館和繡坊步上正軌呢？”
“而且，”她說著走到任煙煙近旁，拉住她的衣襟有些羞赧地笑道：“我舍不得你走。”
“我也舍不得你們。可這兒不屬於我，我必須回去。”
任煙煙握住王晏如搭在她身上的手，淺笑著對她道：“或許你現在還不懂，但我近來是更明白了，如果我想實現點什麽，而不是聊以□□的話，我就必須回到那個游戲，哪怕那個游戲並不讓我愉快。”
王晏如似懂非懂地望著任煙煙，不知道她說的“游戲”究竟指的是什麽。王夫人漂泊半生，聽著任煙煙的話，再看到她眸中的堅定和毅然，一時不覺恍惚。
在她眼中，這又是一個任煙煙和她母親的面龐完全重疊的時刻。
許多年前，王夫人在京中蒙上官繆照料的時候，也曾像此時她的女兒，一知半解但又帶著崇拜地聽著上官繆這樣對她說話。
而那時，她記得上官繆對她說的是，“我是逃不開擺在我面前的選擇的，而你和我不同，你可以擁有我無法擁有的東西，無論是快樂還是痛苦。”
時至今日，王夫人都不大明了上官繆說的究竟是什麽。但無論如何她都很感激上官繆那時沒有因她年幼懵懂而敷衍相待，而是認真地對她說了那些話。
王夫人凝眸遲疑一晌，關切對任煙煙道：“上次聽你說，如一切順利，明年開春便可啟程回京。近來京中不甚太平，聽聞杜昭容為父兄獲罪在殿前長跪，你要不先緩上一陣，且看看形勢？”
王夫人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人，任煙煙感佩她的好意，便如實向她回道：“夫人不必擔心，我心下自有考量，不會莽撞行事。至於宮中那些事……”
她說到此處，略略一頓，只是笑道：“夫人放心，不要緊的。”
王夫人娘家在京城為官，多少知道些京城的情形，任煙煙方才提到杜昭容時的神情別有一番耐人尋味，她望著任煙煙，心裏有話想問，卻不大方便問出口。
任煙煙見到王夫人這欲言又止的模樣，反應倒是爽快。
“夫人想問什麽便問吧。”
王夫人心下所想被任煙煙驟然看破，不禁有些臉熱，她低頭猶疑一想，到底抵不住心中好奇。
“我聽家裏人說，杜昭容一向端靜穩重，不是愛出風頭的人。她這種性子，怎麽會在這時節想著爭奇鬥艷呢？我想著實在奇怪。”
“郡主你說，中秋夜宴上發生的事，會不會是有誤會在裏面？”
事實恰如王夫人猜想，中秋夜宴上杜妃確實是遭了別人的暗算。至於杜妃是遭了何人的暗算，卻是不大好說。
任煙煙一邊心下暗讚王夫人聰慧剔透，頗是敏銳，一邊笑道：“夫人靈慧，事非常情，必然是有一段隱曲的。”
“那是……怎麽回事？”
任煙煙委婉答言，不成想王夫人太想知道實情，又追問了一句。任煙煙眸光微轉，見王晏如也在頗感興趣地望著自己，便忖度著道：“夫人，平常後宅雖不能與後宮相提並論，但在有些事上卻是一以貫之的。”
“以杜昭容當時的地位處境，夫人設身處地地想一想，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。”
任煙煙款款而言，只是非常隱晦地點了一句，王晏如沒經歷過世事，聽不懂任煙煙的話，王夫人皺起眉頭疑惑地思索片刻，忽而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。
“你是說，是……？！”
王夫人震驚望向任煙煙，驚呼到一半，意識到有些話不能說出口，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，不讓自己失言。
王晏如不明所以地在母親和任煙煙之間一望，可瞧兩人皆是諱莫如深的模樣，也就自覺不去多嘴了。
“竟是如此嗎？”
王夫人虛聲向任煙煙求證，任煙煙不置可否地點點頭，王夫人心臟砰砰跳個不住，抓著椅子的扶手想了許久，不覺驚出了一身冷汗。
半晌，她白著臉對著任煙煙苦笑道：“怎麽辦？我真有些後悔刨根問底了。”
王夫人的神情既苦惱又率真，任煙煙掌不住輕聲一笑，安慰她道：“夫人不必怕，這兒離京城十萬八千裏呢。”
“還好這兒離京城十萬八千裏。”
王夫人後怕地撫了下心口，見任煙煙面色平淡，就如方才講的不過尋常閑話一般，忍不住笑道：“你不愧是見過世面的，這些天心裏揣著這事兒就像沒事人一般。換成是t我，早就寢食難安了。”
任煙煙常年出入宮禁，對宮內各種手段早是了如指掌。
當時她一聽杜妃出事的詳細情形，便猜出了那是韋皇後與齊帝唱的一出雙簧。
杜妃父兄犯了齊帝大忌，齊帝在中秋夜授意韋皇後做這一出，想是因為前線形勢大好，看著像是用不上任家了，便開始秋後算賬。
整件事，說穿了只是齊帝再一次的故技重施。
“若為這便惶惶終日，日子也不用過了。”
任煙煙輕描淡寫地向王夫人一笑，三言兩語岔開話題，將這茬揭了過去。
不多時，阿碧來稟告說崔硯池那邊結束了，已在二門外等候，任煙煙便起身告辭。
屋外涼意浸浸，一輪殘月懸在天上，更顯得夜色森冷。
任煙煙與王家母女道別出來，由王家仆人領著往外走。繞過小徑，隔著七八丈遠的月門外點著盞昏黃的燈籠，她看到立在那兒的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，不自覺露出了笑容。
滿院皆是馥郁沁甜的桂花香氣，任煙煙快步上前，向崔硯池一笑。
“久等了。”
崔硯池向王家人道聲謝，轉身與任煙煙一起向大門外走，任煙煙眉目清盈，他亦掃去了一身疲憊。
馬車載著二人歸家，任煙煙這一天累極，在車上與崔硯池講了幾句話便困意上湧，車內溫暖，她聽著粼粼的車轍聲，不多時靠在崔硯池肩頭睡著了。
車上點了一盞玻璃繡球燈，燈盞裏燭火的光線昏黃朦朧，不過是堪堪照亮一方角落。
任煙煙均勻綿長的呼吸撲在崔硯池耳畔，崔硯池感受著任煙煙的柔軟馨香，見她闔著眼睛睡得安穩，落在她面龐上的眸光愈發柔和。
“累壞了吧。”
開設郡學不是易事，崔硯池主導此事，更是費心勞力，起早貪黑。他悄聲一語，動作輕柔地為任煙煙將一縷落在鬢邊的黑發挽到耳後，便攬過她的肩膀，與她頭靠著頭閉上了眼睛小憩。
不多時回到崔宅，馬車緩緩停下，崔硯池睜開眼睛，任煙煙仍睡得半夢半醒。
“煙煙，到家了。”
崔硯池輕輕喚聲任煙煙，任煙煙含糊地咕噥一聲，身子卻是往崔硯池懷裏側了側。
“大人，可以下車了。”
一切準備停當，阿碧掀開車簾，向崔硯池一語，崔硯池見任煙煙困得睜不開眼，幹脆將她攔腰抱起。
崔硯池將任煙煙抱出車廂，任煙煙迷迷糊糊地下了車，被外面的冷風一吹，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看見崔硯池正抱著自己往園中走，睡意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“你……！”
任煙煙訝然瞪著崔硯池，一時結巴得說不出話。她不知如何是好，餘光掃見阿碧正忍著笑提燈走到前面，更是難為情地漲紅了臉。
“崔硯池，放我下來！”
墨藍深沈的天幕之上，閃爍的寒星如同亮閃閃的銀釘，任煙煙仰頭看向崔硯池，斑駁的樹影隨著在他的腳步在他臉上交雜閃過，她作勢要往下跳，不想崔硯池摟緊了她的腰。
“就快到了，你下來做什麽？”
崔硯池打趣說著，腳步不停地往前走。他眉眼中滿是笑意，斯文俊秀的臉上也因著輕快揶揄的語氣而添了一抹風流從容，任煙煙被他清亮的眼睛晃得心跳如鼓，幹脆摟住他的脖子，整個人像只貓兒似地埋進了他懷裏。
崔硯池的雙手平穩有力，隔著衣料摩擦的窸窣聲，任煙煙好像聽得見崔硯池的心跳，她偷眼往上一望，撞上崔硯池低頭看向自己的目光，不由馬上羞窘地移開了目光。
崔硯池在她頭頂似是得意的一聲輕笑，她耳朵一熱，更覺手腳像被抽去了力氣般一陣發軟。
崔硯池一路走進臥雲閣，又抱著任煙煙走上了樓梯。閣中伺候的人早識趣地退了出去，崔硯池抱著任煙煙走到床邊，徑直將她放倒在床上。
任煙煙兩頰染了紅暈，嬌艷如芙蕖，她一雙眼水盈盈望著崔硯池，崔硯池蹲下身，為她除掉了繡鞋，卻不放手。她疑惑望著他，他卻握著她纖巧的腳踝，自得笑著將她往前一拉。
任煙煙猝不及防整個人往前一滑，崔硯池剛才的動作頗有幾分孟浪，她愕然擡頭，就見崔硯池欺身到近前，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是肆無忌憚。
崔硯池是端方如玉的君子不假，但與任煙煙獨處時，他這樣紈絝無賴的一面其實並不少見。
任煙煙被崔硯池壓得幾乎動彈不得，可仰頭看到他眼裏悠然從容、似乎拿定了她拿他沒什麽辦法的笑意，忽而也起了幾分玩心。
“崔大人，你……”
任煙煙拉長語調嬌聲一語，慢慢擡手，將指點在崔硯池喉間。順軟的衣袖隨著任煙煙的動作往下滑落，漏出了她一小截白得晃眼的小臂。
任煙煙忽然反客為主，反倒叫崔硯池不知所措。瑩潤的膚光與織花精細的綢緞相映成趣，帳中的氣氛旖旎成一線，崔硯池眸光落在任煙煙染了丹蔻的指間上，喉結不自覺一動。
見此，任煙煙笑得更是隱秘嫵媚。
任煙煙直直盯著崔硯池，纖長如玉的手指暧昧緩慢地滑到他心口，又輕巧點了點他熱烈跳著的心。
“崔大人心跳得這麽快，可是方才走了那麽一段路，累著了？”
風月事上，崔硯池一向不似他看上去的那樣斯文冷靜，任煙煙眼彎彎地笑得狡黠，他也不與她客氣，右手捏住她下巴便徑直吻了上去。
“唔……”
任煙煙預備好的戲謔之語被崔硯池悉數堵了回去，他不容分說地吻她，吻得她毫無招架之力，只能在頭暈腦熱地回應他的時候，將自己冰涼的手溜進他衣裳，作亂似地貼在他腰上。
懷抱著自己的手臂驀然一僵，任煙煙聽著崔硯池被她冰得輕嘶一聲，不由歪過頭，得逞似地輕笑了幾聲。
帳中香爐裏飄出的一縷煙氣，似是因為笑語和親昵而沾上了一股暖意。崔硯池略帶不滿地扳過任煙煙的臉，想給她一個教訓，但看到她笑盈盈的雙眼滿盛著清亮澄澈的情意，落下去的吻卻是不自覺變得溫柔細膩了。
比起須臾即逝的歡鬧，體貼顧惜的觸碰叫感官和時間都變得凝滯熨帖。帷帳倏忽落下，擋住了黑沈清冷的秋夜，也藏起了愉婉熱切的糾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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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元魁的軍隊到達封陽後, 封陽便開始了連日濕冷的陰雨天氣。
連日奔波，天氣不佳，武元魁軍中出現時疫, 手下的兵士病倒了一大片。曾勇抓住時機，說服賀家父子進攻武軍所在的南岸。武軍抵擋不住, 先退離封陽城岸, 後又退至了離岸數十裏的歷谷磯。
封陽捷報頻傳，朝中一片歡欣鼓舞。信王親上前線鼓舞士氣, 率兵擊退武元魁的消息傳回京城，齊帝龍心大悅，當即晉封信王為護國大將軍、加封三千戶。
信王得勢，賀家父子對待曾勇的態度也日益倨傲。武元魁現下退守, 終有卷土重來的一日，曾勇不願軍中在此關頭生出內訌，只得選擇忍氣吞聲，不與信王一般計較。
有信王從中施壓，封陽軍中的齟齬一律沒有傳回京城。齊帝每日聽著前線奏報，還當封陽上下一心, 同仇敵愾，不日就能平定這場叛亂。
任煙煙和崔硯池不願看到信王得勢，可封陽形勢大好，到底也叫他們松了口氣。
然而安穩不過幾日，京城那邊又出了事。
這年中秋，宮中因封陽那邊正在打仗，下令一切從簡, 不事鋪張。宮宴之上，韋皇後以身作則, 少飾珠玉，妝容素淡，其餘妃子心知齊帝記戰事，亦是一改往日爭奇鬥艷的作風，可不知是出了什麽岔子，一向嫻淑婉靜的杜賢妃竟在這日打扮得雍容華貴，奢麗綽約。
杜妃裝扮得不合時宜，齊帝在宴上勃然大怒，拂袖而去，回頭便以杜妃“怙寵上僭，侍上不周”的罪名，將其品階降為昭容，命其在宮中自省。
杜妃被齊帝斥責後數日，禦史臺收到一封檢舉信，直指杜家近來大肆賄賂官員和內宮宮人。後妃家人關乎皇家名聲，禦史中丞不敢隱瞞，將收到的檢舉稟告齊帝，齊帝下命徹查，不日就查得一清二楚。
杜家賄賂的法子談不上高明，人證物證俱在，杜昭容脫簪素衣，徹夜跪在齊帝殿外，但難改父兄下獄，合家查抄的下場。
又是熟悉的鳥盡弓藏的手段，任煙煙在南漳聽到京城這些變動，雖從中窺到一角齊帝對任家的忌憚，但內心已毫無波瀾。
秋深漸冷，崔硯池的病已痊愈。南漳這邊學風不興，崔硯池想在離開想為此地做些什麽，便極力游說王知州在南漳城裏開設一所書院。
大齊地方官員四年一遷，王知州在南漳為官一年多，同樣感受到此地雖然豐饒富庶，但教化尚缺。
王知州早有在當地開設郡學的念頭，只是礙於種種顧慮沒有行動，此次崔硯池向他提出這個建議，為他剖析利弊，他思慮之後便同意了崔硯池這個請求。
任煙煙經歷過胡夢安一事，心裏即萌發出了扶助貧女的念頭，現下城中打算修設書院，她仔細考慮過一番，決定趁此機會籌款建起一間醫館、一間繡坊。
之所以是醫館和繡坊，正是她以自己在南漳這大半年的感受，體會到此地的官府內眷和閨閣小姐，對這兩樣頗有需求。
女子即使在病時，也要避忌男女大防，京城的侯府人家為了家中女眷的康健，家中基本上都養有女醫。久而久之，便有醫家出身的女兒將醫術傳授給自家女性，治病救人。此風一經流傳，京城的醫館們也開始收養貧苦的女子，教其醫術專為婦兒看診。
近年京城已有數個全為女子的醫館，南漳的女眷還如以前，病了痛了除開硬捱，只能請男大夫隔著簾帳覆著帕子就診。這樣求醫問藥且不說有多不方便，女子們若是得了不好向男子說出口的病癥，那基本上可說是毫無辦法。
此地女子深受其擾，任煙煙料定以這點為由請夫人小姐們解囊相助收養孤女，一定比起她一味賣王府的面子，單用大道理請她們發好心要容易得多。
同樣，繡坊也是因為她瞅準了南漳這邊沒什麽好的織造所，達官貴人們往往不惜花費，只為得到一塊從外地運來的品質尚可的織繡。
這些日子任煙煙為建起醫館繡坊，與當地的官眷富戶們多方來往，在有王夫人不遺餘力的幫助，好一切還算順利。
這日，任煙煙與崔硯池同去王家，一個與王夫人核算開設繡坊和醫堂需要的開銷，一個與王知州商討書院的事情。
王家裝飾雅潔的花廳裏，燈燭亮如白晝，任煙煙和王夫人埋頭苦算，王晏如和幾個侍女在旁侍候，廳裏除了撥弄算盤的聲音和偶爾響起的幾句簡短交談，氣氛煞是肅靜。
“總算是弄完了！”
不知不覺一天過去，任煙煙憋著氣算完最後一筆賬，迫不及待地扔掉了手中的筆。
“真是，算得我頭都昏了。”
王夫人揉揉僵硬的脖子，亦是忍不住長舒一口氣。
任煙煙和王夫人全神貫註一整天，此時乍一放松，皆是顯得疲憊不堪。任煙煙解下綁了一天的襻膊，往窗外一望，看到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，便問道：“什麽時候了？”
王晏如坐在矮幾前，一邊幫王夫人和任煙煙做最後的核點，一邊擡起頭笑道：“郡主姐姐，已過了亥時一刻了。”
竟到這麽時辰了！
任煙煙不覺耽擱到這麽晚，忙轉過頭向阿碧問道：“大人他們呢？”
“大人還在與知州大人商議事情呢！”
阿碧抿唇一笑，接過任煙煙遞來的襻膊，又向她遞了盞茶。
拉著主人家辛苦到這個時間著實有些失禮，任煙煙聽著崔硯池那邊像是一時半刻不能完事，更覺不好意思。
她皺眉一望阿碧，嗔道：“你也真是的，都這麽晚了，也不提醒一聲兒。”
任煙煙與阿碧說話間，王晏如已起身走到了王夫人近前。王晏如為王夫人捶肩，王夫人整理著長袖，見任煙煙對阿碧似有責備之意，忙笑道：“你何必怪阿碧，這丫頭見我們這如臨大敵的臉色，哪裏敢作聲？莫說是你，就是我也投入得忘了時辰。”
王晏如接過王夫人的話，俏皮笑道：“莫說娘親投入得忘了時辰，爹爹專心起來也是一樣的。”
“莫說王大人投入得忘了時辰，我家那位更是不必說的了。”任煙煙落落大方地玩笑過一句，歉然拉著王夫人的手笑道：“讓夫人一家如此受累，真是慚愧。”
“快別說這話！”
今日這一整天繁多冗雜的帳目，基本都由任煙煙主導著進行，王夫人爽快一搖頭，向任煙煙指著王晏如道：“我們如兒是個沒見過世面的，今日能叫她跟著你學這一遭，還得是我謝謝你。”
大凡官家富戶出身的女子，總得有手當家作主的本事，今日任煙煙來王家，王夫人特地要王t晏如在旁打了一天下手。
任煙煙道：“如兒妹妹細致聰慧，京中也沒幾個比得過的，哪裏還需要跟著我學？”
王夫人溫藹一笑，拉過任煙煙的手誇讚道：“你這審算開支，計算用度的本事兒，真叫我自愧不如。我在你這年紀看到賬本就頭疼，更不用說算這種賬了。”
“夫人過獎了。”任煙煙莞爾一笑，見時辰實在不早，便遣阿碧去催一下崔硯池。
阿碧領命前去，任煙煙在房中與王家母女閑話家長，王晏如端來兩盞解乏養神的桂圓湯，王夫人見任煙煙神情疲憊，眼下隱約泛著青色，不免心疼。
王夫人道：“這一月我是看著你為了這繡坊醫館，忙裏忙外，出錢出人，操了無數的心。你再是年輕，也要曉得保養。眼下一切差不離定了，你可要好好休息幾日。”
醫館和繡坊只憑任煙煙建不起來，可沒了任煙煙也建不起來。
任煙煙呷口清甜的桂圓湯，嘆口氣道：“只怕不到醫館和繡坊步上正軌的那天，我就放不下心。好在書院後山的幾畝地和竹林的出產，都能撥給女孩兒們用作吃穿用度的花銷。”
“就是頭幾年艱難，有我每年貼進去的銀子與我們今日算的存銀和例捐，支持下去應當不成問題。”
“按著京城的經驗，等過個三四年，繡坊的姑娘們學成了，就能反哺醫館。再等到她們學成醫術，可以坐堂行醫了，興許還能自收自支。”
前路漫漫，任煙煙感覺到肩上擔子沈重，不禁笑著搖了搖頭。
“到那時候，我才能真正松口氣呢。”
“才說了要你少操些心，你這就又開始費神了。”王夫人無奈笑著一點任煙煙，“你啊，看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，其實就是顆操勞心。快別想了！”
“夫人教訓得是。”任煙煙微微一點頭，向王夫人誠摯謝道：“不過話說回來，我無論如何都得謝謝夫人說動王大人同意將這兩處掛在郡學名下，由官學管轄。”
“不然我走之後，醫館繡坊裏皆是貧女，難免會有輕薄人，編出些汙人清名的閑話。”
任煙煙之前頗為顧慮她離開南漳之後，醫館繡坊會因為她照管不及難以為繼。
她在時，有任家和王府的威名，閑言碎語翻不出什麽大浪，可她離開之後，即使她於銀錢人力上時時照管，但總有鞭長莫及的時候。
任煙煙思前想後，與崔硯池商量了幾次，最後都覺得這兩處若能由官府管轄，再以當地名儒官眷的聲名照料，應能免掉日後的許多麻煩。
為幫忙促成此事，王氏夫婦於公於私都出了莫大的力，是以任煙煙一直很感激他們。
“何必言謝，我也是做母親，有女兒的人。”
王夫人神情柔軟地望向任煙煙，毫不掩飾自己的熱心。
“我隨夫君在外輾轉多年，見過荒年被家裏賣出去換米的女孩兒，也見過被人趕來趕去，居無定所的流民姑娘。要是說男子還能賣把子力氣，為自己掙出條生路，那些小姑娘可真就是任人宰割。甚或可以說，她們為奴為婢都或是種幸運。”
王夫人此話一出，房中女子或坐或站的都不覺斂了笑顏，只是沈默垂頭。
這一廳裏的女子，不管身份高低，年紀大小，富貴貧窮，都可說是因為女子的身份而經歷過許多的不得已。
房裏靜得淒涼，王夫人不想弄得大家太感傷，忙又笑道：“總而言之，能改善那些孩子們的境地，叫她們可以自食其力養活自己，我一定鼎力相助。”
其實除開王夫人，南漳城裏那些生活優渥的官眷仕女，凡是願意為此盡心盡力的，何嘗不是有這樣一份心思？
任煙煙和婉一笑，眼裏有著融融的暖意，王晏如觀察著任煙煙的神情，終是忍不住心中的疑問向她問道：“郡主姐姐，你既然這麽放不下這兒，怎麽不幹脆就留在這兒，親眼看著醫館和繡坊步上正軌呢？”
“而且，”她說著走到任煙煙近旁，拉住她的衣襟有些羞赧地笑道：“我舍不得你走。”
“我也舍不得你們。可這兒不屬於我，我必須回去。”
任煙煙握住王晏如搭在她身上的手，淺笑著對她道：“或許你現在還不懂，但我近來是更明白了，如果我想實現點什麽，而不是聊以□□的話，我就必須回到那個游戲，哪怕那個游戲並不讓我愉快。”
王晏如似懂非懂地望著任煙煙，不知道她說的“游戲”究竟指的是什麽。王夫人漂泊半生，聽著任煙煙的話，再看到她眸中的堅定和毅然，一時不覺恍惚。
在她眼中，這又是一個任煙煙和她母親的面龐完全重疊的時刻。
許多年前，王夫人在京中蒙上官繆照料的時候，也曾像此時她的女兒，一知半解但又帶著崇拜地聽著上官繆這樣對她說話。
而那時，她記得上官繆對她說的是，“我是逃不開擺在我面前的選擇的，而你和我不同，你可以擁有我無法擁有的東西，無論是快樂還是痛苦。”
時至今日，王夫人都不大明了上官繆說的究竟是什麽。但無論如何她都很感激上官繆那時沒有因她年幼懵懂而敷衍相待，而是認真地對她說了那些話。
王夫人凝眸遲疑一晌，關切對任煙煙道：“上次聽你說，如一切順利，明年開春便可啟程回京。近來京中不甚太平，聽聞杜昭容為父兄獲罪在殿前長跪，你要不先緩上一陣，且看看形勢？”
王夫人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人，任煙煙感佩她的好意，便如實向她回道：“夫人不必擔心，我心下自有考量，不會莽撞行事。至於宮中那些事……”
她說到此處，略略一頓，只是笑道：“夫人放心，不要緊的。”
王夫人娘家在京城為官，多少知道些京城的情形，任煙煙方才提到杜昭容時的神情別有一番耐人尋味，她望著任煙煙，心裏有話想問，卻不大方便問出口。
任煙煙見到王夫人這欲言又止的模樣，反應倒是爽快。
“夫人想問什麽便問吧。”
王夫人心下所想被任煙煙驟然看破，不禁有些臉熱，她低頭猶疑一想，到底抵不住心中好奇。
“我聽家裏人說，杜昭容一向端靜穩重，不是愛出風頭的人。她這種性子，怎麽會在這時節想著爭奇鬥艷呢？我想著實在奇怪。”
“郡主你說，中秋夜宴上發生的事，會不會是有誤會在裏面？”
事實恰如王夫人猜想，中秋夜宴上杜妃確實是遭了別人的暗算。至於杜妃是遭了何人的暗算，卻是不大好說。
任煙煙一邊心下暗讚王夫人聰慧剔透，頗是敏銳，一邊笑道：“夫人靈慧，事非常情，必然是有一段隱曲的。”
“那是……怎麽回事？”
任煙煙委婉答言，不成想王夫人太想知道實情，又追問了一句。任煙煙眸光微轉，見王晏如也在頗感興趣地望著自己，便忖度著道：“夫人，平常後宅雖不能與後宮相提並論，但在有些事上卻是一以貫之的。”
“以杜昭容當時的地位處境，夫人設身處地地想一想，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。”
任煙煙款款而言，只是非常隱晦地點了一句，王晏如沒經歷過世事，聽不懂任煙煙的話，王夫人皺起眉頭疑惑地思索片刻，忽而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。
“你是說，是……？！”
王夫人震驚望向任煙煙，驚呼到一半，意識到有些話不能說出口，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，不讓自己失言。
王晏如不明所以地在母親和任煙煙之間一望，可瞧兩人皆是諱莫如深的模樣，也就自覺不去多嘴了。
“竟是如此嗎？”
王夫人虛聲向任煙煙求證，任煙煙不置可否地點點頭，王夫人心臟砰砰跳個不住，抓著椅子的扶手想了許久，不覺驚出了一身冷汗。
半晌，她白著臉對著任煙煙苦笑道：“怎麽辦？我真有些後悔刨根問底了。”
王夫人的神情既苦惱又率真，任煙煙掌不住輕聲一笑，安慰她道：“夫人不必怕，這兒離京城十萬八千裏呢。”
“還好這兒離京城十萬八千裏。”
王夫人後怕地撫了下心口，見任煙煙面色平淡，就如方才講的不過尋常閑話一般，忍不住笑道：“你不愧是見過世面的，這些天心裏揣著這事兒就像沒事人一般。換成是t我，早就寢食難安了。”
任煙煙常年出入宮禁，對宮內各種手段早是了如指掌。
當時她一聽杜妃出事的詳細情形，便猜出了那是韋皇後與齊帝唱的一出雙簧。
杜妃父兄犯了齊帝大忌，齊帝在中秋夜授意韋皇後做這一出，想是因為前線形勢大好，看著像是用不上任家了，便開始秋後算賬。
整件事，說穿了只是齊帝再一次的故技重施。
“若為這便惶惶終日，日子也不用過了。”
任煙煙輕描淡寫地向王夫人一笑，三言兩語岔開話題，將這茬揭了過去。
不多時，阿碧來稟告說崔硯池那邊結束了，已在二門外等候，任煙煙便起身告辭。
屋外涼意浸浸，一輪殘月懸在天上，更顯得夜色森冷。
任煙煙與王家母女道別出來，由王家仆人領著往外走。繞過小徑，隔著七八丈遠的月門外點著盞昏黃的燈籠，她看到立在那兒的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，不自覺露出了笑容。
滿院皆是馥郁沁甜的桂花香氣，任煙煙快步上前，向崔硯池一笑。
“久等了。”
崔硯池向王家人道聲謝，轉身與任煙煙一起向大門外走，任煙煙眉目清盈，他亦掃去了一身疲憊。
馬車載著二人歸家，任煙煙這一天累極，在車上與崔硯池講了幾句話便困意上湧，車內溫暖，她聽著粼粼的車轍聲，不多時靠在崔硯池肩頭睡著了。
車上點了一盞玻璃繡球燈，燈盞裏燭火的光線昏黃朦朧，不過是堪堪照亮一方角落。
任煙煙均勻綿長的呼吸撲在崔硯池耳畔，崔硯池感受著任煙煙的柔軟馨香，見她闔著眼睛睡得安穩，落在她面龐上的眸光愈發柔和。
“累壞了吧。”
開設郡學不是易事，崔硯池主導此事，更是費心勞力，起早貪黑。他悄聲一語，動作輕柔地為任煙煙將一縷落在鬢邊的黑發挽到耳後，便攬過她的肩膀，與她頭靠著頭閉上了眼睛小憩。
不多時回到崔宅，馬車緩緩停下，崔硯池睜開眼睛，任煙煙仍睡得半夢半醒。
“煙煙，到家了。”
崔硯池輕輕喚聲任煙煙，任煙煙含糊地咕噥一聲，身子卻是往崔硯池懷裏側了側。
“大人，可以下車了。”
一切準備停當，阿碧掀開車簾，向崔硯池一語，崔硯池見任煙煙困得睜不開眼，幹脆將她攔腰抱起。
崔硯池將任煙煙抱出車廂，任煙煙迷迷糊糊地下了車，被外面的冷風一吹，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看見崔硯池正抱著自己往園中走，睡意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“你……！”
任煙煙訝然瞪著崔硯池，一時結巴得說不出話。她不知如何是好，餘光掃見阿碧正忍著笑提燈走到前面，更是難為情地漲紅了臉。
“崔硯池，放我下來！”
墨藍深沈的天幕之上，閃爍的寒星如同亮閃閃的銀釘，任煙煙仰頭看向崔硯池，斑駁的樹影隨著在他的腳步在他臉上交雜閃過，她作勢要往下跳，不想崔硯池摟緊了她的腰。
“就快到了，你下來做什麽？”
崔硯池打趣說著，腳步不停地往前走。他眉眼中滿是笑意，斯文俊秀的臉上也因著輕快揶揄的語氣而添了一抹風流從容，任煙煙被他清亮的眼睛晃得心跳如鼓，幹脆摟住他的脖子，整個人像只貓兒似地埋進了他懷裏。
崔硯池的雙手平穩有力，隔著衣料摩擦的窸窣聲，任煙煙好像聽得見崔硯池的心跳，她偷眼往上一望，撞上崔硯池低頭看向自己的目光，不由馬上羞窘地移開了目光。
崔硯池在她頭頂似是得意的一聲輕笑，她耳朵一熱，更覺手腳像被抽去了力氣般一陣發軟。
崔硯池一路走進臥雲閣，又抱著任煙煙走上了樓梯。閣中伺候的人早識趣地退了出去，崔硯池抱著任煙煙走到床邊，徑直將她放倒在床上。
任煙煙兩頰染了紅暈，嬌艷如芙蕖，她一雙眼水盈盈望著崔硯池，崔硯池蹲下身，為她除掉了繡鞋，卻不放手。她疑惑望著他，他卻握著她纖巧的腳踝，自得笑著將她往前一拉。
任煙煙猝不及防整個人往前一滑，崔硯池剛才的動作頗有幾分孟浪，她愕然擡頭，就見崔硯池欺身到近前，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是肆無忌憚。
崔硯池是端方如玉的君子不假，但與任煙煙獨處時，他這樣紈絝無賴的一面其實並不少見。
任煙煙被崔硯池壓得幾乎動彈不得，可仰頭看到他眼裏悠然從容、似乎拿定了她拿他沒什麽辦法的笑意，忽而也起了幾分玩心。
“崔大人，你……”
任煙煙拉長語調嬌聲一語，慢慢擡手，將指點在崔硯池喉間。順軟的衣袖隨著任煙煙的動作往下滑落，漏出了她一小截白得晃眼的小臂。
任煙煙忽然反客為主，反倒叫崔硯池不知所措。瑩潤的膚光與織花精細的綢緞相映成趣，帳中的氣氛旖旎成一線，崔硯池眸光落在任煙煙染了丹蔻的指間上，喉結不自覺一動。
見此，任煙煙笑得更是隱秘嫵媚。
任煙煙直直盯著崔硯池，纖長如玉的手指暧昧緩慢地滑到他心口，又輕巧點了點他熱烈跳著的心。
“崔大人心跳得這麽快，可是方才走了那麽一段路，累著了？”
風月事上，崔硯池一向不似他看上去的那樣斯文冷靜，任煙煙眼彎彎地笑得狡黠，他也不與她客氣，右手捏住她下巴便徑直吻了上去。
“唔……”
任煙煙預備好的戲謔之語被崔硯池悉數堵了回去，他不容分說地吻她，吻得她毫無招架之力，只能在頭暈腦熱地回應他的時候，將自己冰涼的手溜進他衣裳，作亂似地貼在他腰上。
懷抱著自己的手臂驀然一僵，任煙煙聽著崔硯池被她冰得輕嘶一聲，不由歪過頭，得逞似地輕笑了幾聲。
帳中香爐裏飄出的一縷煙氣，似是因為笑語和親昵而沾上了一股暖意。崔硯池略帶不滿地扳過任煙煙的臉，想給她一個教訓，但看到她笑盈盈的雙眼滿盛著清亮澄澈的情意，落下去的吻卻是不自覺變得溫柔細膩了。
比起須臾即逝的歡鬧，體貼顧惜的觸碰叫感官和時間都變得凝滯熨帖。帷帳倏忽落下，擋住了黑沈清冷的秋夜，也藏起了愉婉熱切的糾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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